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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指出,分析陸九淵之心,必須對他的心學思想進行深入辨析,得出正確的理解。第一,陸九淵的“吾心”不是狹隘自我之心。換句話說,這個“吾心”不是陸氏一人之心,而是眾人之心,即每一個生活在廣闊宇宙中至靈的個人之心。第二,心即理不是以心代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不是除了心之外全然沒有宇宙,也不是否定客觀事物的存在,而是強調面對客觀萬事萬物時,要立定腳跟,容易受喜怒哀樂情緒變化的“吾心”要緊合天人合一之道。只有如此,才能夠像孟子所言“萬物皆備于我”。[68](《孟子?盡心上》) 總之,在陸九淵那里,心成為主宰世界的本原,有心就有宇宙萬物。要把宇宙萬物納入我心,并且有體悟宇宙之所以終萬物、始萬物之心,做到以心觀物,以心識理,物、理、心三者緊密結合,才能在真正達到物之在我、理之在我。如果無心,物、物之理客觀存在也是枉然。 三、朱子之理與陸九淵之心的會通 朱、陸二人學術之辯,是中國思想史、哲學史上一次盛會, 由于彼此各執一偏,導致二人心中之隔,甚至引發為兩大學術派別。然而,他們的爭論畢竟是在儒家門墻內的紛爭,雖然無法“會歸于一”,但爭論也只是“和而不同”。實際上,朱、陸學術是理、心會通,朱熹重物之理,也重人之心;陸九淵重人之心,也強調物之理。彼此同中有異,異中有同。 (一)、朱子理中有心 朱熹把理看成是萬物的總根源,是萬物之總名,有理有物,無理無物,這是朱熹的基本觀點。但實際上,朱熹并沒有否定陸九淵之心。相反,他也強調心對認識客觀事物的重要性。 陸九淵把心看成是萬物之本,朱熹也認同這一觀點。他曾肯定地說:“自古圣賢,皆以心地為本。”[69]在這里,朱熹強調心地的作用。在朱熹看來,心地就是良心,它能主宰萬事萬物。這一觀點直接來自道南學派對程顥主靜思想的傳承,雖然“南劍三先生”楊時、羅從彥、李侗的理學思想更多師承了程頤的“主敬”思想,但同時也師承了程顥的“主靜”說。羅從彥在《勉李愿中五首》中曰:“圣道由來自坦夷,休迷佛學惑他歧。死灰槁木渾無用,緣置心官不肯思。”李侗接受了羅從彥的思想,從“夜醉,馳馬數里而歸”,轉向默坐澄心、體認天理,并在其后的數十年間,將此思想傳給了朱熹。 朱熹與陸九淵的學術有口舌之爭,但只是治學的方法問題,前者重外求格物,后者重內求明心,而對理與心的功用卻無太多歧異。雖然朱熹把理視為本體,是宇宙的最高原則,但也承認明理須發明本心,認為人的行為受制于本心,心具有主宰的作用。朱熹明確說:“心者,一身之主宰。”[70]朱熹強調主觀對事物變化具有能動的作用。他在注釋《大學》“正心”時說“心者,身之所主也”。[71]“敬者,一心之主宰,而萬事之根本也”。[72]有弟子問:“天地之心,天地之理。理是道理,心是主宰底意否?”[73]朱熹回答說:“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謂主宰者,即是理也,不是心外別有個理,理外別有個心。”弟子又問:“此‘心’字與‘帝’字相似否?”[74]朱熹說:“‘人’字似‘天’字,‘心’字似‘帝’字。”[75]此說來自程子“以其形體謂之天,以其主宰謂之帝”。[76]程子認為雖然有形的天最高,但天之上還有一個神明就是心,它主宰著宇宙、主宰著萬物,朱熹贊成此說。 心支配著人的四肢全體,支配著人的行為方向,有怎樣的心就有怎樣的行為。朱熹說:“心者,身之所主也。……意者,心之所發也。”[77]心是一身之主,意是心之所發,是心的運用處。心是檢驗行為的依據,沒有心之察識,不知所行之善惡。朱熹說:“心有不存,則無以檢其身也。”[78]朱熹也像陸九淵一樣,強調物我一體,心正則萬物生生不息。他說:“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心之正,則天地之心亦正矣。”[79]朱熹引用邵雍的話說:“康節云:‘性者,道之形體;心者,性之郛郭;身者,心之區宇;物者,身之舟車’。”[80]朱熹把性視為形之體,把心視為重城結隅之外城,把身視為括然本心之境域,把物視為可以驅使的舟車。朱熹甚至也理心不分,以理為心,所以他主張要“人之精神,與天地陰陽流通”[81],如此才能“使人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82]朱熹引用程子之言:“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吾之理,即天地之理。”[83]朱熹也同意義剛“理在物,見在我”[84]的觀點。 朱熹心論最具代表性的是心統性情。鑒于心的主宰作用,朱熹一再強調心與理不可分,否則心是心、理是理,心理分隔,物不在是,理必不具。他說:“心之全體,湛然虛明,萬理具足”。[85]理是否存在,關鍵是心是否安然明亮。“心包萬理,萬理具于一心”。[86]心還要廓然廣大,才能包舉萬理。朱熹認為,心是仁人之心。有弟子問“心為太極”“心即太極”。朱熹回答說,理即是性,“‘心’字,各有地頭說。如孟子云:‘仁人心也。’仁便是人心,這說心是合理說。”[87]又說:“天地無心處。且如‘四時行,百物生’,天地何所容心?至于圣人,則順理而已,復何為哉!所以明道云:‘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說得最好。”[88]朱熹引用程顥之說,認為天地順四時普萬物常規是心,圣人以其情順萬事之理也是心。天地之心是一個總概括,分殊萬物萬事各有其心。朱熹說:“天地以此心普及萬物,人得之遂為人之心,物得之遂為物之心,草木禽獸接著遂為草木禽獸之心,只是一個天地之心爾。”[89]朱熹甚至直言心就是理。他說:“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謂主宰者,即是理也。”朱熹把心等同于理,心的主宰作用就是理。但心是氣質之性,有善有不善。他說:“人心者,氣質之性也。可為善,可為不善。”[90]善者,是人的天地之性決定的,不善者是氣質之性決定的。天地之性的善是人的道心使然,氣質之性的不善是人心使然。雖然同一個心,但也有理欲之辯,義理之心是道心,是善心;人欲之心是人心,是心之惡。可見,朱熹也是理心不分,把理看成是心,以心代理。朱熹之理與陸九淵之心渾然會通,儼然看不出朱子與陸子之間的分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