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夷宮鳥瞰》 (胡國欽 攝)

《云涌群峰》 (張棟華 攝)

《佛光》 (楊林 攝)
【編者按】
第十一屆海峽兩岸茶博會期間,省內外的一批著名作家參加了宣傳武夷山的“五個一百”活動,陸續創作出了佳作美文。
2017年11月29日,《人民日報》刊登了朱谷忠的《云鋪霞染的茶路》;2017年12月13日,《山西日報》刊登了李駿虎的《梅溪上的“西客”》;同日上海《新民晚報》,刊登了葉振環的《朱子故里品五夫》。作家們寫人、寫山、寫水、寫茶……展示了武夷的另外風流和綺麗。
梅溪上的“西客”
□ 李駿虎
閩越多溪。
梅溪,發源于武夷山東部的梅嶺,因而得名。她倒映著有宋一代詩詞和理學最璀璨的星斗,陸游、楊萬里、朱熹,他們飲梅溪釀的酒,走過梅溪上的石橋,泛舟梅溪上吟哦,在梅溪畔設壇講學,詩章著述的華彩、人文際遇的軼事,都讓梅溪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地標之一。
梅溪兩岸村落都以梅為名,上游有上梅村、下游有下梅村。北宋詞人柳永生于上梅村。我輾轉半日迢迢數千里來訪梅溪,今天的梅溪兩岸,已不聞柳三變、陸放翁、楊萬里的佳篇遺墨,也不見朱子授課的學宮,人們津津樂道、處處映入眼簾的是“晉商”二字:“晉商萬里茶路起點”“晉商販茶第一站”“晉商與景隆號茶磚印模”“晉商進行武夷巖茶貿易的‘集春號’茶行”,不一而足,這里簡直就是當地人開設的晉商萬里茶路博物館,就連唐代的山西人薛仁貴父子也在這里享受著香火,被當作神來敬仰。
無論販茶的榆次常家,還是開票號的祁縣喬家,多有因對朝廷有捐獻而獲贈武功將軍或朝議大夫。正是由于晉商與朝廷關系密切、由于他們對政治地位的熱衷,使得他們有機會得到與國家政策密切相關的商機,也使得他們有眼光和胸懷去做曠世僅有的大生意,榆次常家不遠萬里來福建販茶到俄羅斯,就跟清廷對俄外貿政策有著直接的關聯。自17世紀中葉以來,歐洲開始“尚茶”,尤其俄羅斯人,對中國茶葉的喜愛到了“寧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的地步。明代,俄宮廷就遣使來中國請求互市,未準;到了清順治至康熙年間,俄國干脆直接派遣商人來當大使,以便借機進行少量茶葉貿易,這點進貨量對于其國內巨大的需求量來說,不過杯水車薪。中國茶在俄利潤巨大,晉商常萬達看到了商機,用異于常人的眼光和魄力審時度勢,從晉中遷居到中俄邊境的恰克圖。乾隆二十年(1755年),清廷不準俄商赴京,指定中俄貿易統歸恰克圖一處,常萬達占盡先機,得天時占地利,他深知俄人對茶品的挑剔,為在商業競爭中取得最大優勢,常萬達毅然不遠萬里到武夷山購買巖茶。武夷巖茶品質有多高?清代袁枚曾感嘆:“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
晉商父子牽著10余峰駱駝風塵仆仆來到閩北大山中的下梅,他們看到的情景正如當時大學士、軍機大臣王杰詩中所寫:“雞鳴十里街,日出千鼎煙。”是個擁有千戶人家的大村鎮了。當時的武夷茶,主要是烏龍茶和紅茶,已經由水路遠銷廣東和東南亞,頗負盛名。此時的梅溪,早已不是一條人文的河流,儼然已經成為繁忙的水運河道,建有四處河埠碼頭,裝卸、吞吐著下梅茶市的貨物。富甲天下的山西客的到來,如飛鴿入林驚起鴉雀一大群,下梅的茶商都蠢蠢欲動——誰能夠與“西客”聯手,誰就將成為下梅首富。常萬達并不急于收茶,耐心地觀察、物色著生意伙伴,看到在當地四大茶商中,來自江西的鄒氏更講誠信,于是決定與鄒氏的“景隆號”茶莊合作。從景隆碼頭裝貨的竹筏由蘆下巷河埠下水,進入梅溪水路,成一時之盛況,據《崇安縣志》記載:“每日行筏三百艘,轉運不絕。”
常氏父子在下梅設莊后,創立了收購、加工、販運一條龍方式,將散茶加工成更加便于長途運輸的紅茶和磚茶,雇傭當地工匠上千人。每當茶期,車馬浩蕩運輸至河口,再雇傭船幫,走水路經信江、鄱陽湖、長江至漢口,沿漢水運至襄樊,轉唐河,北上到達河南社旗,社旗有十家專為山西茶商兼做保鏢的客店,稱十家店。而后轉由馬幫馱運到洛陽,過黃河,越太行,經長治、晉城,出祁縣子洪口;換畜力大車繼續北上,經太原、大同至張家口或歸化,再換駱駝穿越茫茫大漠,最終到達庫倫、恰克圖商城,全程3500公里。常家的駱駝隊興盛時達到上萬峰,駝運也延長到從黃河到莫斯科。因為晉商販茶,合作伙伴鄒氏成為下梅首富閩商巨室,下梅也成為武夷山最熱鬧的茶葉集散地,橫貫下梅的當溪兩岸店鋪鱗次櫛比,興建起高門大戶70余座,帶動了從下梅到恰克圖沿線3500公里的茶葉生產、水陸運輸、保鏢客店甚至青樓行當的興盛,拉動了大半個中國的經濟繁榮。
常家在恰克圖設莊主營武夷茶,俄商買茶后再向西橫跨西伯利亞,直至遙遠的莫斯科、圣彼得堡,以及西歐和中亞國家。從武夷山下梅到歐洲,這條縱貫中國南北,穿越中、蒙、俄,大漠、草原,橫跨亞歐大陸,全長1.3萬公里的國際商貿通道,被譽為“晉商萬里茶道”,先后延續兩個世紀之久。晉商不畏艱險、篳路藍縷的開創精神,為東西方經濟和文化交流史譜寫了壯美篇章。
晉商到武夷山販茶,歷經200余年,常家收購了多座荒廢的茶山,用晉商鍥而不舍、精益求精的精神,把武夷茶的種植規模和品質都推向了一個巔峰。“先有復盛公,后有包頭城”,說的是晉商喬家對西北發展的影響,而常家更是開辟了兩個世紀的中歐萬里茶路輝煌,樹立了晉商的歷史豐碑。
朱子故里品五夫
□ 葉振環
在武夷山旅游,觀景品茗固然愜意,但參觀儒學集大成者、宋代理學家朱熹故鄉五夫鎮,我更覺流連忘返,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五夫鎮位于武夷山市東南部,自然環境優美,氣候宜人,物產豐富,人煙稠密,盛產白蓮、紅菇、田螺,聞名近遠,是武夷山市重要的農副產品區林地之一。五夫鎮自古就有“鄒魯淵源”之稱,是理學宗師朱熹的故鄉,朱子理學的形成地,朱熹在五夫從師就學長達40余年。
五夫是重要的歷史文化名鎮,歷代名人輩出。至宋代已是鼎盛時期,名人學者云集,工商仕農極為繁榮,抗金名將劉子羽(朱熹義父)、吳介、吳遴在五夫降生;詞圣柳永以及他家“柳氏三杰”在五夫孕育;胡安國家族的胡氏五賢出自五夫;理學宗師在五夫從師就學,可謂“群英薈萃”。無論是血灑疆場的武將,還是治國安邦的文儒,他們對家國的貢獻不絕,都當得上“丈夫”二字,更不用說五夫歷史的深處,還樹立著朱熹這一位理學集大成者的偉大身影。
由此可見,從名字發端,五夫的血脈里充盈著浩然正氣。但你若往五夫施于一瞥,又將發現,這充滿陽剛浩然正氣的小鎮并非簡單而粗線條,它柔美靜謐,青石板、紅燈籠、白蓮綠樟,屏山秀帶一水長,純然是一個溫婉動人的江南水鄉。這兩種氣質毫無沖突地在古鎮上混合著,輕輕落入書院、牌坊、萬畝荷塘,入則獨處守心窮天理,出則振臂高呼為天下,不因剛強損其柔美,不因柔美損其剛強,亦動亦靜,這豈不是朱熹由誠意正心至治國平天下的修養哲學?五夫,既是傳統的化石,又是文化的活水,它在文化地圖上的被重新發現是太遲了,但今日今時再去品味五夫,尚不算晚。
五夫的自然美,美在草木,人文美,美在興賢古街。古街上的興賢書院就是當年朱熹講學授徒的地方。遙想朱熹在書院講學的時節,四面八方的學子前往五夫求學,興賢古街商戶輻集,學者如云,細細的石板路上如雨般灑下求知的腳印,思辨的爭論滔滔和門前曲水一爭短長。
興賢古街自橋始自橋終,自然帶著一彎水,這水不甚大,只有窄窄一條,行舟自然是不行了。我們緩步在這一彎水邊時,只見街上的幾個婦人在那里洗滌物什,她們的臉龐倒映在清澈的水面,引來了一陣“咔、咔”的相機快門聲。但這水,卻讓堅實方正的建筑又有了柔軟擺蕩的氣質,整條街也隨著曲水彎成一條綬帶,興賢書院,則是這綬帶上的一顆明珠。
古街的建筑渾樸,色調以黑白灰為主,雄立街中的興賢書院卻色調鮮明,熱烈的搗椒紅泥墻侍立兩側,顏色鮮艷,門飾磚雕精美的門樓聳立,均象征著這座書院在這古街上的地位不凡,就連書院門口臨著水次的那塊小小平地,上面的青草和苔蘚也似乎比別處綠得明亮些。一切均因這里是朱熹講學授徒的書院,是五夫之所以成為五夫的文化源頭,是不斷散發著文化場力的五夫古鎮的核心。朱熹窮其一生都致力于將個人內心修養和匡扶天下結合在一起,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百舸爭流的精神,是一股源頭活水,涌流出五夫古鎮的文脈不絕。
云鋪霞染的茶路
□ 朱谷忠
走進星村,恰好有一片已近干涸但仍醇香的茶葉,隨著涼風飄落在我的腳下。我撿起嗅了一會,便欣然把它揣入口袋。
星村鎮坐落于武夷山世界自然與文化“雙遺產地”、世界生物圈保護區的核心區。她以漫天舒展的茶園,連同保護區蓊郁的林木,構成一片片綠色的肺葉,翕張之間,濾不盡的是清新爽人的空氣。而她,也在武夷山秀美群峰的蔭庇下,自古鐘靈毓秀,生生不息。
近年來,隨著茶旅觀光產業的推進,星村更是吸引四方賓客前來度假,養生休閑、品茗論道。在網罩般密布的茶路上,眾多攝影家和旅游發燒友舉起手中鏡頭,捕捉魅人心魄的瞬間。
何為茶旅?即沿茶路尋幽探勝。那什么是茶路呢?依我看,這里溪路、山路連同小路、曲徑,都是通向云山霧海的茶路。它們或筆直,或曲折,或蜿蜒,或盤旋。不過從高處看,其間確有兩條主要的路線,一條是從鎮所在地至畬族文化村及白塔山,另一條則是從鎮上伸向武夷山脈主峰黃崗山。這兩條主茶道,兩旁茶園毗鄰,茶山疊涌,無數交叉的小徑,綴連其間,四季云鋪霞染,赤橙黃褐,時隱時現。涉足其間,多少清幽愜意,恣肆率性,都能在淡淡香氣中得以揮灑,真是一步踏入,久久迷戀。
記得去年,正是桃花水漲、雨聲拔筍的時節,我懷著一份長久的思渴,來到新枝搖綠的星村。心弦,一下就被通往白塔山的一條茶路輕易地撥動。當我漫步在布滿茶樹的田壟上,放眼望去,雨后的山水,輕繞著似夢似幻的煙霧,空氣中時而夾雜幾絲幽香,悠然沁鼻。朦朧中,我看到山野路邊,淡紫色的丁香花輕輕搖曳。不用說,最惹人喜愛的正是這一重重嫩綠凝煙的茶山,望不盡似的,把群峰淡然的天邊也抹出一層翠微色,看一眼,便使人心底暗香洋溢。
茶路,就這樣融入我的夢中。誰曾想,才相隔一年多,我又有機會來到星村。巧的是,這次我去的恰好是通往黃崗山的茶路。于是,渴望采擷深秋茶香的我們一行人,便自選一條茶路,向一座黃綠相間的山壟走去。不多久,便瞧見坡上一叢密林,散落著幾間巖茶作坊。近前一看,那里早有游人循香而至。但我們不想停留,因為眼下更吸引我們的,似乎是這些隱于茶叢的路徑。這些路徑,全然陌生,又仿佛來過;看似普通,卻還有一些神秘。它們像密布的神經,通絡著茶山茶嶺,輕輕踏上,便會引發茶塵的輕瀉,茶香的彌漫。而遠遠的,裹在山內的茶路,好比古代道家的丹砂之地,愈深,愈誘人進入。
我告訴同行:憑去年的經驗,茶路上遇到好客的做茶人,他們都會引導游客停腳歇息,然后帶到茶園小屋或草寮里,坐下聊聊茶事,小品一下他們的釀制。果然,這一路上走走停停,遇了不少茶家,拗不過熱情,進去過幾次,喝了不少好茶。品嘗的瞬間,任是誰都會想到,正是這星羅棋布的茶路,條條脈脈,牽引我們去追尋星村眾多的巖茶品種,引領我們前來啜飲品茗。
路隨腳伸,腳隨路轉。回想起來,武夷巖茶區的歷代栽培茶家、茶農,正是歷盡艱辛,踏出數不清的茶路,才反復選育出名目繁多的優良單叢。他們又耐心地對茶的品質優異者,依據形狀、地點等不同特點,命以“茶名”,最終得以傳世。這不,茶路的前方,有個叫桐木的地方,正是正山小種的原產地,也是紅茶最出名的產區。那里,有古樹參天,竹海流翠,云霧繚繞,澗水潺潺。野生于其間的小種紅茶,與奇花異草為伴,同珍禽異獸為伍,從而造就出自身的高貴品質。
這一天,貪玩的我們一路盤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待要繼續向前時,發現黃昏已經來臨,前方已沉入一片昏暗之中。于是,你看我,我看你,雖說心有不甘,也只得戀戀地回頭。
次日,沿九曲溪岸踏行,披蔭探幽,至山腳近前,居然發現一處茶坊,寫著“曾家坊”三字。同行中一位姓曾的朋友頓時雀躍起來,笑說是找到“祖家”了。入內,見右手旁有一偌大的古樸茶室,桂花開在窗外,小鳥飛在籬邊。大家都說:相遇是緣,隨遇而安吧。說著,各自徑直走向一張長長的茶桌。落座甫定,聽得一聲“來了”,眼前,風一樣旋來一位質樸的中年漢子,細看眉間眼角,溢著笑意,原來是茶坊主人。“大家辛苦了!喝茶喝茶!”話聲剛落,只見他用木匙,從桌上的罐子里掏出一撮一撮正山小種,撒入杯盅。隨之提來熱壺,“滋溜”一聲,沸水注入。頃刻,那煙染火烤、仿佛經歷了多少細雨秋霜的茶葉,終于歡快地在杯中溯游。隨之,卷曲的葉芽緩慢舒展。看葉片上暈紅清亮的茶湯細細蕩漾,令人感覺這一泡,能將天地精華,山水靈氣,日月滋養,晴雨風物,全都攬于盅內。待斟入杯中,輕輕地托住杯盞,低頭呷一口,咂咂回味之中,一種光陰的味道,若絲若縷,立即在唇齒間彌漫,那醇厚綿長、清醇甘美,讓人有說不出的舒暢……
茶路上的巖茶,就這樣一絲一絲綰住了我們歡快的思緒。此時,屋外的竹,屋外的花,屋外的疊疊翠綠,也全幻化為一行一行的詩句。隱隱中,似有萌青的歌聲自山頂飄落,聲似茶葉綿軟、幽雅,音似茶湯清亮、明麗……
我口袋里那一片茶葉,似乎也窸窸作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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