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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一天,朋友聽說我要出差,發微信問“今日向何方?”我即刻回復:“直指武夷山下。” 兩人不經意的問答,竟引用了毛澤東的一句詩詞。 這是我第三次去武夷山。第一次是拍攝大型文獻紀錄片《毛澤東》,我帶攝制組從井岡山東進,經于都、瑞金、連城、往上杭,再向北,過武夷山去上饒等地。路上,大家不止一次地背誦過毛澤東的這首《如夢令 .元旦》,“寧化,清流,歸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風展紅旗如畫。”武夷山市當時叫崇安縣。 當年,毛澤東在閩西開辟革命根據地,“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沒有到過崇安。但這首詩卻藏著他與武夷山在思想、軍事和文化上關聯的密碼。 這次應邀來武夷山創作采風,幾天時間里,我們尋訪了上梅、大安、坑口、赤石等分布在武夷山的眾多革命斗爭遺址,它如同萬綠叢中的點點紅花,綻放在山野間。我邊看邊想,這些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土地革命戰爭的故事,還能激起年輕人的興趣,達到革命傳統教育之目的嗎?這些散落各處的紅色景點,更像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朵浪花。而只有當人們看到由無數浪花集成的,曾在中國大地奔騰呼嘯,從而改變了世界的滾滾歷史潮流,才能知道今日中國從哪里來,還將到哪里去。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武夷山的紅色旅游還有文章可做。 在研讀了閩北革命斗爭歷史資料后,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為何不用毛澤東這首詩作鑰匙,打開解讀武夷山紅色歷史的大門呢?我認為,詩中所指的武夷山必不是現今的,被我稱為“小武夷”的城鎮和旅游景區。它所指是一個橫跨福建省武夷山、建陽、光澤和江西省鉛山四個市縣的整個武夷山脈,我把它叫作“大武夷”。而“山下、山下”,應是泛指閩贛兩省交界的廣大農村地區。 這首詞的關鍵句是“風展紅旗如畫”。這里的“紅旗”指什么?我曾看過一本詮釋毛澤東詩詞的書,作者是這樣解讀的:“紅軍在群山之中行軍,紅旗在群山之間迎風招展。青山紅旗,相映相襯,儼然一幅天然壯美圖畫。”我不以為然。理由有兩點,其一,當時,敵軍來犯,紅軍轉移,最忌暴露目標,根本不可能扛著大旗在群山中招搖。其二,即便紅軍高舉紅旗走在山路上,樹高林密,遠處也是看不見的。最重要的一點,詩人毛澤東乃胸懷天下的革命家,他心目中如畫一樣的“紅旗”決非狹小空間的場景。 我認為“紅旗”指的是當時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和風起云涌的武裝斗爭。在參觀上梅暴動遺址時,一張農民協會帶領群眾斗爭地主的圖片,讓我想到了毛澤東于1927年3月在武昌農民運動講習所完成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毛澤東的這部著作曾經怎樣影響和推動了當年的農民運動。34歲的毛澤東斷言:“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么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將被他們葬入墳墓。” 針對有人指責農民暴動是過激行為,毛澤東寫下了他最為著名的論斷:“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走進上梅暴動的展覽室,看到當年農民使用的早已銹跡斑斑的大刀梭標和土槍土炮,我腦海里蹦出的就是這段話,它至今讀來依然讓人血脈僨張。當年,全國農民運動的骨干都是來自農民運動講習所的學員,毛澤東是農講所的負責人和老師。毫無疑問,毛澤東的革命思想指導和推動了武夷山地區的農民運動。 1927年大革命失敗以后,國民革命暫時進入低潮,黨的工作重點由城市轉向農村,毛澤東領導建立了第一個農村革命根據地——井岡山根據地。但以林彪為代表的有悲觀思想的“右”傾機會主義者,在強敵進攻面前,懷疑革命根據地發展的前途,提出了“紅旗到底能打多久”的疑問,他們不相信革命高潮很快就要到來。 1930年新年來臨之際,剛剛開完古田會議的毛澤東創作了《如夢令 .元旦》。隨后,他率領紅四軍總前委和紅二縱隊越過武夷山往贛南與朱德會師。1月5日,毛澤東給林彪寫了一封信。他借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古語,指出革命的高潮一定會到來。他激情澎湃地寫道:“但我所說的中國革命高潮快要到來,決不是如有些人所謂“有到來之可能”那樣完全沒有行動意義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種空的東西。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日,它是躁動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個嬰兒。” 多么奇妙的比喻,何等浪漫的情懷。這是在“敵軍圍困萬千重”的境況下寫的詩一般的宣言書。可見毛澤東有著怎樣博大的胸襟和堅定的信仰。悲觀者眼里的黑云壓城城欲摧,在一代偉人看來,卻是“風展紅旗如畫”。 紅旗在武夷山下招展。1928年9月,上梅村打響了閩北暴動第一槍。后因遭敵重兵包圍,暴動總指揮徐履峻英勇犧牲,暴動失敗。但是,1929年1月,中共崇安縣委組織了第二次上梅暴動,終于取得了勝利。 1930年5月,崇安縣委在上梅建立了閩北第一個蘇維埃政權。下轄18個區蘇維埃政府,234個鄉村蘇維埃政權,橫跨福建江西兩省6縣,蘇區人口達到20萬人。到了1931年1月和7月,中共閩北分區委和閩北分區蘇維埃政府先后在崇安坑口成立,后遷至大安,成為閩北蘇區首府。鼎盛時期的閩北蘇區縱橫三百余里,人口五六十萬,橫跨閩贛浙3省17個縣,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堪稱中央蘇區的一顆明珠。 1931年4月和1932年9月,毛澤東的戰友和同志,與他并稱為“農民大王”的方志敏,兩次率紅十軍揮師武夷山,戰績輝煌,又為閩北革命根據地開辟了大片新區。 這一時期,在以黃道為核心的中共閩北分區委領導下,根據地的農、工、商、貿、金融、文教體衛等各項建設風聲水起。 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紅軍進行戰略轉移,閩北革命根據地進入了艱苦的三年游擊戰爭時期。這期間,毛澤東的愛將粟裕,曾率領紅軍挺進師轉戰武夷山,威震頑敵。在幾十年艱苦卓絕的革命斗爭中,閩北蘇區歷盡劫難,卻燒不盡,殺不絕,紅旗不倒! 武夷山留存的眾多土地革命斗爭遺址,為后人展現了當年“風展紅旗如畫”的壯麗圖景。由此,我有了個設想,以大武夷的概念,用毛澤東的詩詞引領,將整個武夷山區獨立分散的革命斗爭遺址貫穿起來,與綠色武夷相呼應,打造一個與紅色井岡山相媲美的紅色武夷山,興許可以作一篇大文章。 武夷山有著豐厚的歷史和文化積淀,雖然,古往今來有很多贊美它的詩文,但對于普通游客來說,真不如一句“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說得直接,叫得響亮。就像崇安撤縣改市一樣,武夷山成了這個小城耀眼的桂冠。而毛澤東革命思想對武夷山地區農民運動的影響,和他親率紅軍轉戰武夷山,以及為武夷山寫下的千古名句,讓一代偉人與武夷山有了多重意義上的關聯,成為這座名山一面風展萬世的紅旗,是何等響亮的名片! 我好想看到,在高山之巔矗立著身穿紅軍服的毛澤東雕像和一座刻著他手跡的詩碑。 如今,和平盛世的武夷山紅旗飄揚新美如畫。但這美麗的畫卷卻得來不易。我一直記得小時候老師說過的話:五星紅旗是烈士鮮血染成的。我看到一份文獻資料,在蘇區各個時期,崇安縣先后有1萬2千多名青壯年參加紅軍游擊隊,有名有姓被定為革命烈士的就有4000多名。那時,全縣人口14.4萬人,到解放前夕僅剩下6.9萬人,銳減7.5萬人,其中半數為國民黨殺害...... 其實,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毛澤東,更是勇敢直面現實的革命者。一句“路隘林深苔滑”,類似白描手法的寫真,不僅描繪了紅軍翻越武夷山行軍打仗的艱辛,也隱喻了革命道路的艱難曲折,和要經歷的腥風血雨。 武夷山市仍然保留了紅軍時期的列寧公園。走進這里,我想起列寧的那句名言: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在武夷山我看到了許多的烈士墓和鐫刻著一排排英烈姓名的紀念碑,心靈受到極大震撼。去年,在洋莊鄉張山頭一片竹林里,老鄉發現了一處神秘的墓葬群,后經考證有不少是紅軍墓,數量之多令人動容。這些無名烈士,引起了市、省乃至國家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他們是誰?為什么會葬在這里?也許永遠是個謎。 如果這些英靈有知,我想問,你們看到今日武夷山下迎風招展的紅旗了嗎?我還想問,假如生命可以重來,你們還會為革命的理想赴湯蹈火嗎? 我為紅色題材電視片寫了一首歌《你是風》,好想唱給靜臥于武夷山這片紅土地上的先烈們—— “你走進我的夢里, 醒來卻不見你的臉龐。 你站在我的眼前, 卻總想不起你的模樣。 你穿越楚漢古寨千年城墻, 你掠過長纓烈火萬里波浪。 你是風, 望不見你的身影, 卻聽見你深情的歌唱。 你是風, 想看清你的面容, 唯有一池揉碎的月光。 你的聲音就在耳邊, 回望卻不知你在何方。 你和我一路同行, 卻無法挽住你的臂膀。 你溫暖裊裊炊煙桂花飄香, 你染盡層層山巒杜鵑怒放。 你是風, 握不住你的雙手, 怎能向你傾訴衷腸? 你是風, 拉不緊你的衣袖, 思念是那山高水長。 你在何方? 你去何方? 可與我夢里同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