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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令已入深秋,但在閩北山鄉來說,樹木依然深綠,一葉知秋的消息相對北方來說,會滯后好些時日。倒是喧鬧的山溪安靜了下來。這些繞著大山喧騰的溪流,它的整個春夏都困在喧鬧中。喧鬧是暴雨山洪生成的,一場暴雨過后,山溪變得渾黃咆哮,時漲時落的湍流聲,攪亂了岸邊花草的柔美與妙曼。只有秋的到來,山溪才顯得清幽,那些被暴雨打壓后伏下優美身段的纖弱花草,卻又在溫馨的秋陽關愛中,重新抬起了頭。而比纖草野花更高大些的芙蓉樹,在這時候也悄然笑出了上百朵的清妍,芙蓉花的清妍,山溪水的清幽,不期而遇,成為知音。 我在溪邊行走,透過修竹或喬木的枝葉,仰起臉看天,天湛藍得讓你不敢睜眼,耀眼的純藍,倒映山溪水中,一年中最澄凈最清涼的秋水本色,得到了還原。看溪底面目,沙石鰍蝦,一覽無余。倒映在溪水中的斑駁云影,花草樹木,層次分明。這時,芙蓉樹相遇了,它立在溪水邊。枝頭有含苞欲放的花朵,也有舒然展現的鮮花。 它就是與秋水保持著特別愛戀的花,叫芙蓉。因為它們的愛戀十分完美,無法替代,被定格在漢字成語里,僅四個字:秋水芙蓉。秋水芙蓉,美麗的邂逅,一年一度,婉約得不失浪漫。它們的愛戀,是溪水給暗送秋波的。秋水不俗。秋水的明凈之身,取悅了芙蓉,含苞芙蓉,為它綻放。秋水以純凈透徹而迷人。 比我們更早發現秋水芙蓉愛戀的,是戰國時期的詩人屈原。 屈子不得志的時候,在水邊徜徉,是時秋風襲來,他孤獨茫然,他迫切須找到溫暖來慰藉。其實屈子明白,當下行吟秋風秋水籠罩下的野畔,這不是在楚國朝中,可以身著錦衣綾羅!這是在荒涼的山澗水邊,哪來御寒的新衣裳?哦,屈子看到了水畔的芰草荷葉,同時也看到了水邊的芙蓉,于是,屈子抑不住浪漫的詩意,發出了肺腑之言:“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離騷》)屈子完全不在乎曾身著楚國重臣的華彩衣裳了,屈子要的是這秋水岸邊的芙蓉花了,他要把它做成鮮麗的裳,裹御秋寒,那該是多美的裳啊!一個流亡在外的富有詩人稟賦的亡國朝臣,在孤獨無援中,他完全把高貴的身心,交付給水邊的花草來呵護了! 實際上,屈原為了排遣孤獨,他引芙蓉為裳,是想有個美人為伴的。根據王逸注的“芙蓉,蓮華也。”來看,湘水邊上的木芙蓉,亦為芙蓉,代指美女也。所以屈子的流亡生涯中,始終想得到嬌美女子的相依相伴。到了唐朝,一個叫元稹的詩人,也在這秋水澄明的時節,寫了一首《劉阮妻》的詩:“芙蓉脂肉綠云鬢,罨畫樓臺青黛山。”這女子活脫如芙蓉幻化出來的一樣,豐姿綽約中,總是透出芙蓉的妖妍,果真天然去雕飾一般。 再看宋代詞人向子諲寫的詞:“亭亭秋水芙蓉。翠 圍中。又是一年風露、笑相逢。天機畔。云錦亂。思無窮。路隔銀河猶解、嫁西風。”(《相見歡·亭亭秋水芙蓉》)秋水芙蓉,一場人間尋愛的浪漫之旅,總是在秋水邊打轉。一定要等到西風來了,才肯踐行嫁約。那種兩情相悅產生的綣繾之情,倒映秋水中,楚楚動人啊。 芙蓉花是癡情的花,它又是一種多情的花。 芙蓉花的妍麗,一日三變。清晨和上午初開時,它花冠潔白,逐漸轉變為粉紅色,午后至傍晚凋謝時,又漸變為深紅色。一日三變其色,因此又叫“三醉花”“三醉芙蓉”。醉從何來?芙蓉是很機靈的,它變幻著自己,微調著青春的本色。人間草木無數,只有它才會這樣感情色彩富于變幻。盡管如此,秋水依然愛著它。芙蓉花也有自己堅定的信仰,正如宋代詞人范成大描述的那樣:“冰明玉潤天然色,凄涼拼作西風客。不肯嫁東風,殷勤霜露中。”(《菩薩蠻·木芙蓉》)。 芙蓉花,果然多情善感,一天中,它巧妙利用色彩給我們營造了微妙的禪意。 正值秋高氣爽,山清水秀,不妨挎上相機,到溪邊走走,聽秋水長吟,看看那靜立在秋水共長天一色里的芙蓉,看看比人間更純美的默契與相守,你會感受到這是一種心曠神怡的秋韻。凡情懷愁結,凡離別惆悵,秋水最好化解,芙蓉最好慰藉。正如屈原,他行吟在《離騷》的詩意中,還得找芙蓉來作伴,還需要自然界草木花卉信息來啟悟。我們不妨在這醉人秋韻中,也秋水芙蓉一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