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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span> “那片讓你為之奮斗一生的紅土地,在時時激勵著你;我知道,你的頑強、你的較真、你的執著、你的潔身自好、你的剛直不阿、你的忠貞不渝、你的嘔心瀝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愛?!边@是劉國興的妻子崔華對丈夫的懷念與追憶。 父母皆英烈 1920年9月21日,劉國興出生在閩北崇安(今武夷山市)星村鎮曹墩村的一個劉姓貧農家庭。父親叫劉德章,母親李紹珠。 崇安是閩北革命的發源地。1927年7月的大革命后期,徐履峻等建立了中共崇安地方組織,1928年9月28日和1929年1月29日,崇安縣委組織領導了以上梅為中心的崇浦農民武裝暴動。1929年10月,中國工農紅軍55團誕生了,1930年5月,崇安縣蘇維埃政府成立了。1931年1月和7月中共閩北分區委和閩北分區蘇維埃政府在崇安坑口誕生,以崇安為中心的閩北革命根據地建立起來了。 當年,劉德章任星村鄉農民協會主席,李紹珠任鄉、區蘇維埃婦女部長。劉國興在鄉親們的眼里也算是“官宦”子弟了。可是,他的“當官”的父母并沒有給劉國興帶來福蔭,他的雙親很早就離開了他,他的一生充滿著苦和難。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span> 劉國興8歲那年,崇安上梅暴動爆發了!昔日的“泥腿子”們操起了扁擔、鋤頭,打土豪、分田地,好不熱鬧。崇安縣委安排劉國興的父親劉德章為西路指揮,劉德章在西路身先士卒,英勇奮戰。為掩護暴動隊員,把敵人引入迷途,劉德章被敵困在曹墩村西的小山上。他子彈打光了,就用大刀砍,刀砍缺了就用石頭砸……終因寡不敵眾,頭部中彈倒地,血染紅土地。 少年的劉國興“看見父親渾身是血,一動不動地躺在血地上……直到五伯、大叔大嬸把母親和他從父親身邊拉開,他才曉得父親真的死了”。劉國興回憶“父親被抬出家門,漸漸融進黑暗里,這時我聽到母親的一聲尖厲哭喊。這一聲哭喊,讓我記了一輩子”。解放后,劉國興收到崇安縣人民政府郵寄來的父親的“革命烈士證書”。 1931年6月,劉國興任星村鄉兒童團團長,1932年加入共青團,曾任團支部書記、共青團縣委委員、區委書記。1934年5月,調任縣兒童局書記。 1934年4月,曾洪易(后淪為叛徒)為中央全權代表到達贛東北,他積極推行王明“左”傾冒險主義,大搞“肅反”擴大化。贛東北蘇區在肅反擴大化中被錯殺的達2000多人,其中崇安蘇區被錯殺1023人。1932年9月,紅十軍第二次入閩,贛東北省委的所謂“三人主席團”之一的聶洪鈞,以軍政委身份到閩北督促肅反工作(《武夷山革命史》第102頁),并帶來了贛東北肅反逼供出來有關閩北分區和崇安縣各級人員中的所謂“AB團、改組派”名單。紅十軍到達崇安,立即在閩北蘇區首府的大安逮捕了閩北分區蘇維埃政府秘書長徐常、獨立團機炮營政委陸如碧等30余人。 當年10月,劉國興母親李紹珠因保護崇安縣委婦女吳部長被打成“AB團”分子遭錯殺。崇安縣在當年是肅反擴大化重災區,各區設立9個勞動感化院,縣設一所監獄,共關押所謂的“AB團”“改組派”分子1000余人。1935年1月,崇安蘇區黨政機關在轉移山上打游擊之前,對這些“犯人”采取非常時期的緊急處置辦法:“判一二年徒刑的放走,判五年以上徒刑的一起殺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廣大黨員干部和軍隊干部,對這場肅反運動表示了不滿和抵制。閩北分區獨立師師長黃立貴在崇安說:“過去,沒有抓改組派,打一仗勝一仗,現在我們抓改組派,打一仗敗一仗!”說明,蘇區時期的肅反擴大化的教訓是深刻的。崇安蘇區的肅反運動,從1932年初醞釀準備,到1937年10月,黃道傳達項英關于停止肅反的指示,這場長達6年之久的肅反擴大化錯誤,才宣告結束。 母親十分疼愛劉國興,因為在他前面的十個兄姐都死了。劉國興覺得母親疼他,愛他,是他最可以依偎、信賴的人。無論日子多么艱苦,有母親在,她總是能用她的巧手,把日子侍弄得像朵花似的?!澳赣H是國興的溫柔鄉,是一個永遠不沉的、盛滿幸福和快樂的竹筏……”母親的遇難,劉國興極為痛苦,他感到母親的死比父親的死更讓他難以釋懷,原因“在于‘執行者’們都不是劊子手,而是革命同志,或許還是老資格的革命同志”。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撥亂反正、平反冤假錯案。1984年劉國興的母親李紹珠沉冤昭雪,劉國興收到地方政府送來了李紹珠的《烈士證書》。他的家人才知曉“這個深埋在劉國興內心的傷痛”,被他“緊緊捂了五十年”。劉國興用詩人雷抒雁的詩句來懷念母親: “只有小草不會忘記。因為那殷紅的血,已經滲進土壤;因為那殷紅的血,已經在花朵里放出清香……她是夜明珠,暗夜里,放射出燦爛的光芒;死,消滅不了她,她是太陽,離開了地平線,卻閃耀在天上……” 戰斗里成長 黃崗山是“武夷第一峰”,海拔2160.8米,是華東六省一市地區的最高峰。乘車沿長約17公里的盤山公路行進時,三港至黃崗山頂公路沿線,隨處可見各種極其珍貴的生物物種,鐵杉、馬褂木、紫莖、黃山木蘭、天女花、黃山花楸、閩地臭櫻、盾葉、澗邊草等,“都是列入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稀有植物。還有獼猴、黑熊、山豹……都被冠名國家級珍貴野生動物。”誰知,如今的風景秀麗的桐木保護區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腳下的這塊紅土地,就是當年閩北紅軍浴血奮戰的老戰場,閩北紅軍“三港突圍”就在此處。 1935年1月25日,閩北分區委黨政軍機關撤離大安,越過分水關,向北轉移。當分區委機關轉移到江西鉛山的篁村時,對革命前途悲觀失望、喪失信心的軍分區司令員李德勝叛變投敵,充任了國民黨贛閩邊招撫專員,并帶引敵軍窮追圍截我分區委機關。我分區委機關龐大臃腫,機動性差,屢陷絕境;部隊東奔西突,戰斗異常頻繁。兵工廠、被服廠、印刷廠、醫院等被嚴重破壞,被迫輕裝。最為可惜和痛心的是,閩北黨和紅軍賴以與黨中央聯系的唯一一部電臺,也在三港突圍中丟失。從此,閩北黨和紅軍失去了與黨中央的聯系。而在當時,正是黨中央貫徹遵義會議精神,糾正王明“左”傾錯誤的關鍵時刻。閩北黨和紅軍對這一重大轉變卻一無所知,便在獨立自主的情況下,進行了艱苦卓絕的三年游擊戰爭。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span> 1934年10月,母親犧牲的那個月,劉國興毅然參加了紅軍。 11月,北上抗日先遣隊抵達閩浙贛根據地,與紅十軍合編為“紅十軍團”,軍團長劉疇西,政治委員樂少華。為應對蔣介石的“圍剿”,紅十軍團被迫轉入外線作戰,并組成以方志敏為主席的紅十軍團軍政委員會,統一領導。 參加紅軍的第五天,劉國興跟隊伍上山打游擊,一打就是三年,是“艱苦卓絕的紅軍南方三年游擊戰爭”。 劉國興是一個14歲的紅軍小戰士,他先是在閩北分區西南戰區獨立團一營一連一班當戰士。劉國興個頭不高,長得結實,“攀巖上樹”是他的絕活。劉國興感恩是武夷山好山好水滋養了他?!凹亦l的山,能長出最甜的筍,家鄉的水,能釀出最醇的酒”。 武器是戰士的生命。與劉國興朝夕相處的武器是他那支“馬拐子”,老得“烤藍”幾乎磨光,準星、缺口、目標三點怎么也成不了一線,很難打中目標。當年,紅軍的武器十分落后。一個連100多人,有老洋炮、章丘造、漢陽造。再就是獵槍、土銃。再下就是大刀、梭鏢。因此,那支渾身殘疾的“馬拐子”,給劉國興帶來了莫大的滿足和榮耀。 1934年10月,主力紅軍北上后,國民黨軍隊集中10萬兵力“清剿”閩北紅軍游擊隊。當時閩北紅軍只有不到5000人,敵我兵力對比二十比一,敵強我弱。反“清剿”開始,紅軍游擊隊在“二都橋、三都圩、青山、漁梁等地和敵新十一師、第五十六師、獨立四十五旅打上了”。 戰斗一打響,紅一團就被敵人的強大火力壓得抬不 起頭來。劉國興的班長叫熊水根,江西鉛山人,是個老兵,打仗老有經驗。槍聲密集,班長把劉國興按在一個土坑里,不許他動彈。第一次打大仗,劉國興不覺得緊張,就是覺得熱血沸騰,興奮。 在班里,平時大事小事,老班長都護著劉國興,因為他還是個孩子。一見到老班長,劉國興就會想起母親。 機槍“啾啾”地吼叫著,密集的子彈壓得人抬不起頭。 老班長將劉國興緊緊地護在自己身下,說道:“劉娃子,別急,我們是獨立團,是主力,主攻就得是我們的,不然還叫什么主力?”老班長還交代:“待會兒我沖你就沖,跟我后面,要是我倒了,別忘了撿走我的槍。今天老子吃定這些狗娃娃了,??菔癄€地吃!” 這一仗打得窩囊,老班長不幸犧牲。他的胃部中彈,“血和剛吃的米菜湯都流出來,淌了一肚子”。老班長從懷里摸出個小布袋,聲音漸漸弱下去,說:“劉娃子,我……革命到頭了,這桿槍你拿好,還有,這里面有點錢,還有地址,告訴我屋里那口子,再找個好人家……”老班長走了,走得很安詳。 劉國興最后一次擦拭老班長的“漢陽造”,他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看著,撫著,咸咸的淚水撲簌簌地滾落著。 劉國興后來托人將老班長的遺物和錢捎去了他的家鄉。年輕的遺屬收到后,怎么也不信久經沙場的老班長會扔下自己突然走了,只有悠悠歲月慢慢撫平她內心的傷痕。 閩北紅軍終因寡不敵眾,為保存有生力量,被迫撤離以避敵鋒芒。強敵先后占領了崇安縣城和星村、黃坑、石塘、二都鎮等地。至年底,閩北根據地大部丟失。 保衛大安 閩北黨史記載,當年的“紅都”大安,是閩北蘇區黨、政、軍機關的駐地。閩北蘇維埃組織部、宣傳部、檢察部、政治保衛局、國民經濟部、列寧俱樂部,銀行、黨校、軍校、列寧小學、勞動學校等一應俱全。為滿足軍需民用的工廠有硝鹽廠、榨油廠、農具廠、石灰廠、筍干廠、被服廠、印刷廠、木炭廠、木桐廠、造紙廠等,還有兵工廠,內設修械、子彈、炮彈、翻砂、新造5個科,擔負閩北1個獨立師、4個獨立團、6個游擊大隊、1個赤衛軍共計1萬多兵員的軍工生產任務。制造各種槍支上千支,制造炸彈、地雷1萬多個,子彈15萬多發,基本上能滿足閩北紅軍游擊隊戰斗之需。 1935年初,中央主力紅軍撤離瑞金,閩北形勢緊張。江西鉛山方面敵二十一師、第一十二師,建陽、崇安方面敵獨立第四十五旅等部,以鉗形攻勢逼近閩北首府大安。 兵臨城下,大敵當前。 以黃道為首的閩北分區委有條不紊地部署四渡橋阻擊戰,保衛大安,爭分奪秒,掩護閩北黨政軍及后勤、學校、工廠等安全撤離。 四渡橋,位于崇安黃石街與五渡橋之間,是敵軍進攻大安的必經之地。閩北軍分區教導一中隊奉命在四渡橋阻擊。奪橋之戰將是一場惡戰!劉國興所在的閩北紅軍獨立1團1營1連,被軍分區抽調加強教導一、三區隊,守衛四渡橋北側山頭,參與四渡橋阻擊戰。 在1935年1月6日9時,戰斗打響。 敵四十五旅以一個營的兵力開始發動進攻。一中隊拉響雷區里面的十八顆地雷,將敵人炸得血肉橫飛。連續3天,敵人在一中隊地雷、滾雷、手榴彈的打擊下,不能前進半步,上百具尸體躺在陣地前。 第一發炮彈從頭上飛了過去,劉國興沒害怕。他知道是敵人的炮過來了,但不懂那是試射。班長下令撤退,他沒聽見,還趴在那兒瞄準。班長一把提溜起他就跑,還真險!跑不出十米遠,轟的一聲,一發炮彈正落在他剛才趴著的地方。 此后,敵人改變了戰術:集中兵力進攻第一、第三區隊扼守的四渡橋北側高地。在敵重兵反復進攻下,第一、第三區隊所在陣地被敵炮火燒焦,戰斗持續兩天。因敵我交戰實力懸殊太大,陣地上的指戰員大部犧牲,余部退守分水關至溫林關河流西岸。 劉國興回憶,這是他第一次見識什么是戰爭的殘酷。剛才還在說話,一槍打過來,半個腦殼沒了,腦漿子就白花花地糊在了槍把子上。撤離陣地時,炸飛起來的胳膊、腿兒都在樹上掛著,滴滴答答地滴著血。 1月10日拂曉,敵約兩個營兵力再度轉向四渡橋東側高地,邊搜索邊前進,并由第五十六師撥炮兩門、輕機槍四挺參戰。敵在炮火掩護下,瘋狂向四渡橋東側高地進攻。二區隊全體指戰員居高臨下,用冷槍射擊、手榴彈和滾雷相結合,打退敵數十次沖鋒。敵人還在不斷地增加。 紅軍陣地工事逐漸被摧毀,戰士們頑強堅持到夜幕降臨。敵暫時停止了進攻。鑒于阻擊任務已完成,部隊乘陣地夜霧彌漫之際,悄悄撤出戰斗。1月11日拂曉,敵第四十五旅的炮火從南、北、東三個方面對著無人堅守的陣地,猛烈轟擊了近兩個小時后,方提心吊膽地進占四渡橋陣地。 四渡橋阻擊戰,軍分區教導一中隊共殲敵二百余人。國民黨獨立第四十五旅占領四渡橋陣地后,復向五渡橋進攻。閩北獨立第一團在五渡橋東側陣地阻擊,殲敵一百余人。 1月15日,敵獨立第四十五旅繼續向大安推進,沿途遭到紅五十八團和閩北紅軍游擊隊的節節阻擊。根據大安會議決定,紅五十八團于洋莊、小漿一線,在地方武裝和赤衛隊配合下,以襲擊、伏擊、騷擾等戰術,阻滯敵人前進,爭取時間,掩護領導機關轉移。 當敵第四十五旅繼續向洋莊、路口、小漿一線進犯,距大安不到3公里時,紅五十八團團長黃立貴,令所部和奉命剛剛從分水關趕到這里的原紅七軍團十九師五十三團三營(營長饒守坤),迅速搶占了位于大安南部的路口兩側,在山岡隱蔽。當敵尖兵排開過之后,紅軍各部立即攔截其中間部分,兩面夾擊,使敵首尾不能相顧。經激烈戰斗,殲敵一個營,擊潰敵一個團。與此同時,閩北軍分區獨立一團在崇安老鼠排設伏,殲敵四十五旅一營一百多人。 1935年1月25日,當敵軍到達小漿時,閩北黨政軍領導機關及直屬部隊、工廠、學校、醫院等1000多人,已安全撤出大安,向武夷山深山老林進發。 艱苦卓絕的三年游擊戰爭,拉開了帷幕。 |
